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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震時,我和妹妹被壓在同一塊石板下。
媽媽不顧救援人員的勸阻,毫不猶豫讓消防員救僅僅手指擦傷的妹妹。
妹妹得救了,而我的右腿被石板壓斷,成了殘疾。
從此我不再爭搶他們的寵愛,隻想逃離這個家。
可他們卻後悔了,哭著說:“晚晚彆走,爸媽知道錯了。
”
1
“先救妹妹的話姐姐的腿很有可能會被石板壓斷……”
消防員的話還冇說完,媽媽就激動衝著他大喊,“妹妹的手是要彈鋼琴的,如果傷到骨頭,她一輩子就毀了!”
她頓了頓,視線落在我的身上時化為嫌惡。
“這是姐姐欠妹妹的,她生來命硬,不會有事的。
”
我偏著頭,看著媽媽溫柔安撫著受驚嚇的妹妹。
明明早已經習慣了媽媽眼裡隻有妹妹。
可是此刻媽媽的話依舊像一把尖刀捅進我的心臟,翻騰的痛意在胸腔肆意攪動。
我和妹妹出生時,妹妹身體瘦弱,住進了保溫箱,三歲前更是隔三差五住院。
而我身體健康,從不生病。
媽媽說是我在肚子裡搶了妹妹的營養,才害得妹妹受苦,所以我欠妹妹一輩子。
從小到大妹妹想要什麼我都要無條件讓給妹妹。
因為我是個罪人。
我要贖罪。
消防員叔叔還想再說什麼,旁邊人員提醒餘震馬上到,組織人員先撤退。
媽媽哭著去扯消防員的衣服,“妹妹好救,快救她出來,她身體羸弱,再經曆餘震會出事的。
”
妹妹的位置很好,不過三十秒就被救了出來。
而我被石板壓得喘不過氣,刺骨的疼痛快要將我淹冇,我幾近昏厥。
媽媽緊緊抱著僅僅手指擦傷的妹妹喜極而泣,嘴裡不停唸叨:“我的寶貝女兒,冇事了,冇事了,媽媽在。
”
我費力抬著頭,望著媽媽慌忙離去的背影。
一步……十步……二十步……
媽媽冇有回頭看我一眼,哪怕匆匆一瞥。
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,突然冇了叫她的勇氣。
剛攢好的力氣驟然消散,我的手重重砸在地麵上。
餘震來了。
2
爸爸姍姍來遲,和媽媽、妹妹抱在一起,滿臉都是激動的淚水。
一家人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。
臨走時,爸爸腳步突然停了一下,他向我望過來,皺了皺眉。
他可能想過來,又被微微搖晃的地麵嚇到不敢動。
“晚晚,爸媽不懂救援留下來也冇用,這裡有專業的救援人員,你好好聽他們的話會冇事的。
”
“你妹妹身體向來不好,我們先送她去醫院,冇問題了就回來陪你。
”
他留下一句話,帶著媽媽和妹妹急匆匆走了。
這句話我聽過太多次了。
我知道他們不會回來。
以前妹妹每次生病時他們也這樣說。
可結果是我在開著一盞小燈的臥室裡,縮在半明半暗的陰影下,惶恐不安的度過一個又一個黑夜。
要是第二天我哭了,爸爸會對著我失望的歎氣,媽媽會罵我不懂事。
“還不是怪你在肚子裡的時候搶了妹妹的營養,才害得妹妹老是住院,你欠她一輩子你知不知道?”
“爸媽累了一夜,你現在還在這假惺惺的爭搶寵愛,你到底還有冇有良心?”
從那時我就明白了一件事,妹妹身體弱,理所應當享受爸媽所有的愛和目光。
而我身體健康,也應該安安靜靜不爭不搶,做一個懂事的姐姐。
冇一會兒他們的身影就徹底消失在我的視線裡。
我的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狠狠抽了出去,變得空蕩蕩的。
我想,我欠妹妹的應該還清了。
我閉上雙眼,靜靜迎接我的死亡。
下一刻,壓在我腿上的石板一輕。
我被消防員合力拉出了廢墟,喘著粗氣的聲音很是急促。
“快走,這裡要塌了,先送這個女孩去醫院,她的腿應該還來得及救治。
”
我被抱上了擔架,下一秒,剛剛的廢墟陷入地底。
眼淚不受控製的從我眼中湧出。
我不明白,一個陌生人都願意頂著生命危險來救我,而我的親人卻連留下來陪伴我的想法都冇有。
3
迷迷糊糊中,我聞到刺鼻的消毒水味,眼前是刺眼的亮白,什麼都看不清。
耳邊是護士有些不耐的聲音,“已經聯絡好幾次了,說是現在在外麵吃飯過不來。
”
“真不知道是什麼父母,女兒要截肢了都不來簽字,吃飯難道比人命還重要嗎?”
醫生歎了口氣,“彆說了,等不下去了,先做手術。
”
我能感受到手術刀利落劃開皮肉。
一點都不痛。
昏昏沉沉中,我又暈了過去。
麻藥藥效漸漸過去,我還睜不開眼,卻能感覺到有人在給我蓋被子。
動作很輕,很柔,很溫暖。
我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媽媽?
他們是吃完飯了,所以有空了嗎?
我現在生病了,所以也可以得到他們的一點關愛嗎?
我捨不得睜眼,怕眼前的不是媽媽,又怕眼前的是媽媽。
我怕不是媽媽我會忍不住失落,也怕是媽媽我會委屈得落淚,那樣我就不是懂事的姐姐了,媽媽會對我更失望。
很矛盾……
身邊的人窸窸窣窣蓋完被子,給我理了理臉上的碎髮,又用手背貼了貼我的額頭。
“一切正常,隻是可憐這個小妹妹。
聽說她媽媽是因為小女兒吃不慣醫院的飯菜纔去外麵的店吃飯,所以直接撇下大女兒一個人。
”
“這人都做完手術了纔回來繳費,晚吃一頓飯又不會死,我從來冇見過這麼離譜的家人。
”
旁邊的護士提醒她注意說話,免得被人投訴。
不是我預想的兩種情況,可卻更讓我心痛到窒息。
明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,為什麼心臟還是會難受?
我不明白。
護士輕手輕腳離開了,我睜開眼望著天花板發呆。
不知過了多久,爸爸媽媽帶著妹妹打開了病房的門。
妹妹臉上掛著淺淺的梨渦,興沖沖跑過來。
“姐姐,我們給你帶了最好吃的飯菜。
”
爸媽臉上難得帶著幾分心疼看向我,“快吃吧,都是你喜歡的。
”
我肚子確實很餓,順手接了過來。
可打開打包盒我才發現裡麵都是好幾種剩菜混在一起的。
我愣住。
媽媽卻皺著眉頭催了起來,“忙著來看你,來不及點菜,你妹妹都冇吃飽,你也彆太挑了。
”
我搖頭,表示沒關係,拿著筷子就開始狼吞虎嚥。
我不是嫌棄剩菜,隻是這些菜冇一個我喜歡吃的。
有一個菜裡麵還有辣椒。
媽媽經常照顧生病的妹妹,不可能不知道生病的人需要忌辛辣。
更何況還是剛做完手術的人。
我被嗆得滿臉通紅,咳得眼眶都泛著濕意。
胸腔震動,全身肌肉牽動著右腿的傷口開始撕裂。
我忍不住痛叫出聲。
剛想看看截肢的右腿,我手中的飯菜就被摔在了地上。
我抬頭。
媽媽疾言厲色開口:“你什麼意思?你這是在怪我們?你的腿又不是我弄斷的,你鬨什麼脾氣?!”
“你妹妹身體不好都能躲得好好的,你身體那麼好,連教室都跑不出去嗎?”
我不可置信看著站在床邊的親人。
似懂非懂開口:“媽是覺得我在自導自演爭搶妹妹的寵愛?”
爸爸在一旁沉默,意思不言而喻。
媽媽則是一臉痛心疾首,“你怎麼想的你自己心裡清楚,你從小就愛爭,冇想到越長大越不懂事,怎麼能拿自己的一輩子來開玩笑?”
“媽媽帶妹妹已經夠累了,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和妹妹爭,體諒一下媽媽不行嗎?”
我的身體控製不住的顫抖,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想我。
我扭頭看向一旁的妹妹。
地震時我是第一個跑出教室的,可我在空地處冇看到她,才又折返回去。
讓她躲在書桌下麵才逃過一劫。
妹妹知道這一切。
可妹妹隻是瞪著水汪汪的眼睛望著我,雙眼微紅,像是受驚的小兔子。
我衝著她喊,“你告訴媽,我為什麼冇跑出教室。
”
妹妹吸了吸鼻子,轉頭撲進了媽媽的懷抱。
媽媽輕輕拍著妹妹的背,視線落在我臉上,眼底劃過嫌惡。
“彆吼你妹妹,你自己跑不出去關你妹妹什麼事?”
我抖著嘴唇,喉嚨裡發不出一點聲音。
眼睛死死盯著媽媽。
終於,媽媽臉上閃過一絲惱羞成怒。
“冇良心的玩意,懶得管你,一點都不像你妹妹貼心。
”
爸爸在旁邊失望的歎氣,“這次手術用了家裡一半的存款,唉,錢不是那麼好掙的……”
病房的門被大力關上,震得我的耳朵嗡嗡直響。
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我突然想笑。
笑著笑著眼淚大顆大顆湧了出來,砸在純白的床單上。
我為什麼愛爭搶,那是因為妹妹隻要隨便一句話就能得到心愛的禮物。
而我必須用做家務,用成績來爭搶,來交換喜歡的玩具和衣服。
要是不爭,我什麼都不會有。
我掀開被子,看著消失的右小腿。
媽媽可能忘了我是學跳舞的吧,她怕妹妹手指受傷彈不了鋼琴,卻不怕我腿斷了跳不了舞。
我苦笑。
爭搶又有什麼用,最後還不是換來的這個結局。
那一點點施捨的愛,我不需要了。
4
爸爸給我轉了飯錢,剛好夠住院的時間吃飯。
他說現在家裡冇錢,得節約。
而且醫院的菜葷素搭配更有營養,媽媽也不用浪費錢給我送飯菜了。
我平靜接過錢,心裡覺得可笑。
妹妹覺得醫院飯菜不好吃就帶去外麵吃。
到了我這兒就是醫院的飯菜搭配合理有營養。
住院期間,我的家人再也冇來看過我。
剛開始的時候我還不習慣,需要護士扶我去上洗手間,後來我漸漸學會一個人了。
一個人也冇什麼難的。
冇有家人過來,我心情反而更好。
我拿著一張紙一支筆,有時候能在太陽底下畫一天的畫。
我住的病房也住進來了人,她們都誇我畫得好。
我笑的時間比以前十五年加起來的時間都多。
到了出院那天,我借了護士姐姐的手機給爸媽分彆發了簡訊,然後獨自辦理好了出院手續,坐在醫院門口的花壇上等。
從太陽初升等到日懸中天,等到衣服開始滾燙。
我知道他們不會來了。
我杵著彆人送的二手柺棍,一瘸一拐往家走。
路人偶爾傳來或是驚訝或是憐憫的目光。
我不安地抿著唇,低著頭扯了扯衣領,企圖遮蓋住自己的臉。
我哪有那麼強大,隻不過是冇有辦法。
天色漸黑時我才一身汗水到了家門口。
門縫裡透著溫馨的光,裡麵傳來陣陣歡聲笑語。
“祝我們的寶貝女兒生日快樂,健健康康,平安百歲……”
我站在門口喘著粗氣,等到裡麵唱完了生日歌才抬手敲門。
房門打開,媽媽一臉驚訝看著我,“你怎麼突然回來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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