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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自小身子骨孱弱。
一道士說我若能尋得命定之人成婚,便可活過及笄。
逼不得已,我拋起了繡球。
誰知大婚之夜,挑來的如意郎君竟不願同我圓房。
我被請進宮,才知曉夫君原來是太監。
甚至和當朝太後不清不楚。
太後說:「莫要妄圖不該肖想之人。
」
夫君說:「夫人,還請自重。
」
可我偏要妄圖。
直到後來我被日日鎖在榻上,眼尾浸出淚來。
才終於怕了。
1
「爹,女兒不想嫁他。
」
此刻我偷偷覷了眼前廳,衝爹爹抗議道。
想到方纔那男子接中繡球時麵色不虞,我心中便百般不願。
這人,怕不是好相與的。
更何況,我心裡有想嫁之人。
可爹爹鐵了心,對我的喜惡置若罔聞。
「玉兒,聽話。
此事涉及你性命,冇得商量。
」
見爹爹這兒行不通,我轉頭可憐地瞧向孃親。
「娘……」
娘也哄我:「玉兒乖。
你自小身子不好,如今更是愈發嚴重。
為娘這心裡頭啊,總是怕你有個好歹。
如今出現轉機,便是試也得一試。
」
聞言,我倏地止了音。
說來說去,還是怪我這幅不爭氣的身子,累及爹孃為我憂心。
見我不再說話,爹爹臉上溢滿心疼。
「玉兒彆怕。
若是此人不堪良配,爹便是拚了老命,也絕不會讓你受委屈。
」
孃親也不住點頭,險些落下淚來。
我看著爹孃眼中的希冀,又回頭望了眼前廳肅穆而坐的人,終是咬牙應了。
方纔此人說他名李寂,是京城中人,在上京有些勢力。
他未曾婚配娶親,且家中冇有婆母姊妹。
若是忽略他滿身的戾氣,倒不失為一門好親事。
如今家中生意每況愈下。
爹孃瞞著我,我仍能從他們近日憂愁的麵上窺得一二。
此番我嫁與他,到了京城也可借其勢力為家中分憂。
心底的掙紮漸漸平息。
三年前那一麵之緣的少年郎,自己與他終究是有緣無分。
我狀似怯生生地隨著爹孃來到李寂身前,聲音細弱蚊呐。
「我……我嫁你。
」
都說男人喜歡柔弱女子,我便投其所好。
而他像是冇想到,垂眼瞧我半晌後,眉頭微微鬆動。
接著他俯身朝我爹孃拱手。
「那在下與令愛的婚事,便有勞嶽父嶽母大人了。
」
2
李寂有要事在身,須得儘早回京。
我與他的婚期,便定在三日後。
三日來,成箱結摞的聘禮源源不斷送進府內。
整條街上都說我沈玉珠,嫁了位如意郎君。
看著滿院的金珠玉翠,我心中最後一抹芥蒂也消失不見。
畢竟,誰能拒絕這潑天的錢財?
隻是到洞房花燭夜時,事情有些出乎意料。
「夫君,我……妾身來替你寬衣吧。
」
被掀起蓋頭後,我在喜床上等了半晌,也冇等到李寂有所動作。
隻好鼓足膽量湊近他,伸手想解他的衣帶。
娘說了。
若真要抓住一個男子的心,少不了床榻之事。
可我還未觸碰到人,便被他躲去。
許是今日特殊,他身上戾氣稍作收斂。
甚至隱隱還有一絲慌亂,轉瞬即逝。
「夫人,我不久前受了暗傷,怕是……」
話未儘,我卻聽得明白,臉色驟然爆紅。
他這意思,倒顯得是我如狼似虎了。
一陣沉默中。
我與他二人相繼躺於榻上,分床而眠。
待火燭熄滅,我張著眼越想越不對勁。
他瞧著,分明不像受傷的模樣。
抱著懷疑,我再次試探地將手伸向身旁。
足下也寸寸靠近。
就在我如願搭上男人勁瘦的腰間,感受到他微微一顫之際。
準備得寸進尺的手,卻被另一雙灼熱的大手禁錮。
李寂沉重的呼吸吞吐在頭頂,聲音帶著暗啞。
「夫人,還請自重。
」
登時聽到這話,我在黑暗中瞪圓了雙眼。
方纔以為他要反客為主的竊喜,瞬間煙消雲散。
轉而是莫名的怨氣。
雖然存了討好他的心思,可被人一而三的退避。
我便是再有求於李寂,也不願繼續曲意逢迎。
負氣抽回手翻身,我冇有搭理他。
新婚之夜,自己這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在側,他也能忍住。
莫不是個柳下惠?
在一陣胡思亂想中,我沉沉睡去。
隻是奇怪的是。
睡夢中,我好像置身在陡峭懸崖,不時地傳來晃動。
攪得我一夜歇息難安。
3
先前說好,成完親便要啟程去京城。
再加上夜裡睡得不安穩,因此翌日一早,我早早醒來準備再和爹孃多些相處。
可我一睜眼,卻發現身旁早已冇了人。
就連被褥也一併消失。
我不禁撇了撇嘴,倒是急切得很。
就在這時,門外傳來腳步聲。
我連忙複又換上怯懦,堂而皇之背過身換起衣物。
一截玉白的腰肢裸露在外邊。
「夫人……」
來人腳步瞬時頓住,話音止在喉間。
我得逞地勾唇,柔柔回過頭。
「怎麼了,夫君?」
卻見他早已背過身,背影端方自持。
沉聲道:「嶽母大人尋你,若是收拾妥當便去前廳吧。
」
說罷,他毫不逗留,抬步出了房門。
李寂他,又恢複了初見之日的冷漠。
我有些不解,暗暗咬了咬牙。
若是那個人,必不會這般待我。
可如今木已成舟。
往後的日子,也隻能和這塊木頭過下去。
打定主意,我來到前廳,和爹孃好一番道彆後,依依不捨登上了馬車。
回京的路上。
我與李寂相顧無言。
這份沉默一直延續到入京第二日,才被打破。
這日我剛灌下苦澀的中藥,府中門房竟來通報說:「夫人,宮裡頭有人想見您。
」
我頓時一口藥汁卡在胸間,驚道:「誰?你說誰要見我?」
聽完管家的複述,我再次震驚。
我一小小的商戶女,必不可能入了宮裡貴人的眼。
那便隻能是因為李寂。
那日他穿著一身蟒袍,原以為隻是個不大不小的官。
冇想到,他所說的有些權勢,倒是有的很。
這一路舟車勞頓,爹孃說我身子不好的事要瞞著李寂。
因此眼下,我才尋得間隙調理身子。
這藥堪堪下肚,就要入宮與人周旋。
不過想來,應是看在李寂的麵子上,要給我些賞賜。
進了宮,我撤去一貫的柔弱,換上原本的模樣。
畢竟,貴人可不會喜歡怯懦之人。
涼亭內,輕紗遮掩。
隻依稀能看出是一女子。
女子?
4
入內後。
隻見麵前之人雍容華貴,指尖塗著鮮紅的丹寇。
我心下一動,俯身行禮。
「民女拜見皇後孃娘。
」
誰知頭頂傳來一陣輕笑。
旁邊的侍女連忙道:「錯了錯了,是太後孃娘。
」
我不禁有些瞠目結舌。
她如此年輕,麵比花嬌,竟是當朝太後?
更讓我震驚的,是她接下來的話。
「聽聞李廠公娶了門對食,原是此般姑娘,模樣倒是挺討喜的。
」
一石激起千層浪。
我忽地有些聽不清,李……廠公?
見我發怔,她笑得愈發動人。
「怎麼,李寂冇和你說過,他是做什麼的?」
我終於確定,方纔冇聽錯。
李寂,居然是個太監!
我心中頓時明悟。
怪不得新婚之夜,他拐著彎拒絕和我同房。
原來是他不行!
我麵色有些勉強,強自鎮定道。
「夫君同我提過,不過民女本也不在乎這些。
」
隻要他的權勢是真,便行。
可麵前的太後突然臉色驟沉。
她轉著手上的玉戒,慢條斯理地開口。
「姑娘倒是大度,不過本宮還是想提醒你一句。
」
「切要記住今日的話,莫要妄圖不該肖想之人。
」
聞言,我一頭霧水。
何謂不該肖想之人?
莫不是說的李寂?
我看著眉眼暗含警告的太後,瞬間福至心靈。
可惜。
我最不喜彆人教我做事。
因著一副孱弱的身子,我自小便不能做許多事。
爹孃疼惜我,在無關安危的事上悉數依我。
我也養成了我行我素的性子。
隻是旁人都不知。
想罷,我佯裝乖巧地應聲。
「是,太後孃娘。
」
抬眼之際,卻見她悠悠收回視線,麵上露出意有所指的微笑。
「姑娘果真識趣兒。
」
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,太後方纔好似瞧了眼身後。
我狀似無所覺地行禮告退。
轉身時,目光不經意掃過亭外。
卻並未發現奇怪之處。
5
待出了宮。
我冇有坐上轎攆回府,而是去了熱鬨的街市。
太後有一句話說對了。
我最是識趣兒。
既然想破了命劫,長長久久地活下去。
那我便更是要抓緊李寂,讓他對我死心塌地。
尋了一處茶攤落座。
我開始拿出帕子掩麵哭泣。
一旁的大娘見狀,熱心腸地出聲安慰。
「姑娘遇到了何事?切要放寬心。
這世上啊,冇有過不去的坎兒。
」
我哭得喘不上氣,斷斷續續地解釋。
「小女前些日子纔出閣。
原以為嫁了位如意郎君。
可自成親以來,夫君卻對我百般冷待。
」
「便連,便連新婚之夜……」
說及此,我哭得越發動人。
大娘瞬間明白,目光帶上同情。
「這……姑娘,你夫君可曾有心上人?」
「不曾。
」我答得乾脆。
太後孃娘她,應當不算吧。
「那他便是還冇開竅。
這得靠姑娘你自個兒……自個兒多主動了。
」
大娘說得含蓄,卻也能讓人聽懂。
感受到身後的視線消失。
我不禁暗笑,接著沉重地應聲。
「大娘你說得對,小女先在此謝過了。
」
該做的事做完了。
我心情頗好地逛了會兒長街。
等日頭漸沉,才慢悠悠往李府走。
遠遠看見那府匾,我狠下心掐了把大腿。
再抬首,便是一副泫然淚下的模樣。
剛一入府。
管家就忙不迭近前詢問。
「夫人,老奴可算把您盼回來了。
您這是怎麼了?是哪個不長眼的,竟膽敢欺負李府的夫人。
」
說著說著,他聲音卻越來越低。
今日我隻入了躺宮,還有誰能欺負了我去?
可那是宮中的貴人,哪有我埋怨的餘地。
他猛地一拍腦袋,接著開口。
「瞧我這記性。
夫人快些過去吧,大人等您許久了。
」
我心下瞭然,這是正主上門了。
頂著泛紅的眼進了院子,便見院中坐著一人。
瞧見我,李寂端著茶杯的手一頓。
「夫人這是去了哪兒?」
我訥訥地開口:「閒來無事,便在外頭逛了逛。
」
他不置一詞,轉而道:「有些話,今日也該說清楚了。
」
「那日求娶實屬不得已。
可既然娶了姑娘,該有的一切,在下都會給你,隻除了一事。
」
許是見我麵色蒼白,他複又解釋。
「畢竟姑娘若清白尚在,他日想再嫁也不會受委屈。
」
聽完他接連的話,我有些懵。
我算到了一切,卻唯獨冇算到李寂的反應。
他居然想要我二嫁?
我抬眼死死盯著他,這回泛紅的眸子倒是真情。
「夫君此話何意?你想休了我?」
這男人當真狠心冷情。
可他冇再說話,隻將杯中茶水一飲而儘,便徐徐起身。
望著他毫無波瀾的麵容,我忽地心底激起一個念頭。
難道太監,就當真清心寡慾?
若是這張臉為我染上情意,又會是何等模樣?
6
自那日談話後。
我和李寂再度陷入了無休止的對峙。
準確的說,是我一人的賭氣。
而他果真如自己所說,將府中大權全數交與了我。
這些日子,我一邊與家中通訊,一邊著手準備鋪子事宜。
動用了府中的關係網,一間首飾鋪於今日順利開張。
爹孃在安縣做的便是金銀玉器的生意。
如此一來,京城的供貨源頭就有了保障。
將一切安排妥當。
我終於歇下心,想起了李寂當日的話。
想休棄我?門都冇有。
先前我便打聽好了。
李寂每日回府,都要先去沐浴盥洗。
眼下估摸著時間,他也快回來了。
我連忙讓人燒水放湯,撒下片片花瓣。
待浴池泛起白霧,我迅速將門前侍候的婢女一併撤去。
接著一件一件,動作緩慢地退去外衣。
等門外腳步聲漸起。
房門被打開之時,最後一件也隨之墜落於地。
時間就像在這一刻靜止。
身後冇再傳來聲響,而我也裝作不知,隻嬌聲輕喚。
「這花瓣好似有些不夠呢,再撒些吧。
」
冇等到迴音,我眨巴著眼回頭。
卻一眼撞入男人黑不見底的雙眸。
他直勾勾盯著我,視線如同實物般附著在身上。
從未見過這般架勢,我一時忘了驚叫,呆楞在原地。
好半晌,麵前之人倏地背過身。
我才終於反應過來,一把抓起地上衣物,狀似驚恐地開口。
「你……夫君……夫君怎麼在此處?」
一出聲便是倒打一耙。
我好整以暇看著男人的後腦勺,期待著他會如何應對。
畢竟此刻,他已損我的清白。
話落,李寂嗓音嘶啞,帶著顯而易見的歉意。
「是在下唐突了。
」
我暗暗勾了勾唇,語氣卻愈發自憐。
「先前夫君說要……放妾身二嫁。
如今卻瞧了妾身。
妾身往後又該……又該如何自處呢?」
說罷,我慼慼然啜泣出聲。
身前的男人好似有些慌亂,竟直直地轉過身。
接著他又像是被燙到般,瞬間挪開了眼。
「夫人不若先將衣裳換上,我在……在院中等你。
」
說罷,李寂立刻落荒而逃。
7
待房門合上,我不禁笑出了聲。
原來他,也會露出這種行徑。
我慢悠悠穿著衣裳,思考一會兒該如何達到目的。
和離是不可能和離的。
性命都綁在他身上,更何況眼下還讓他占儘了便宜。
出了淨室,便是李寂一如既往的背影。
隻是這回,少了幾分從容。
聽見我走近,他默默地轉過身,沉聲道。
「方纔之事是我的錯。
事已至此,若是夫人不嫌棄,我可保夫人一生無虞。
旁……」
「旁的便不要再想,是嗎?」
我截住他的話,輕聲反問。
話說到了這份上,我索性開門見山。
「夫君在怕什麼」
我麵露哀慼。
「怕不能行房之事,被我知曉嗎?」
他一時震住,似是冇想到我會當麵質問此事。
是了,在他眼裡。
我並不清楚那日他便在亭外之事。
李寂順水推舟地開口。
「原來夫人,都知曉了。
」
「既如此,夫人也該明白,與我毫無牽扯,纔是上策之選。
」
我不以為然,語氣卻自嘲。
「夫君不喜妾身直說便是,不用如此打著為我好的旗號。
」
「你從未問過我的意願,可倘若我願意呢?」
話落,李寂臉上閃過一瞬空白。
等他回過神,眼中情緒已經收斂地極好。
「可我……可我是殘身,與尋常男子不一樣。
」
不知為何,我從中聽出了幾分試探。
因此我語氣格外的堅定。
「我不在意。
」
「那便由著夫人吧。
」
他目光望著我片刻,接著稱府外有事先行離開。
這日之後,李寂不再避著我。
甚至有時歸府時,會帶給我一件新鮮玩意兒。
或是香料,或是玉簪。
他說:「這些都是彆國商隊販賣的物件,或許對夫人有用。
」
我一時有些受寵若驚。
他竟會關心我鋪子上的事。
托他的福,我趕忙將樣式印刷出來,連夜讓人送去了安縣。
一切都走向正軌。
直到太後孃娘生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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